Baby now you do ( EURO 2024 )
寫給我的小寶石
1
歐洲盃,在家看電視,能做的事還挺多。尤利安盤腿坐地板,背靠沙發,端莊啃炸雞;馬茨抱著一桶冰淇淋,邊挖邊哼歌;萊昂日復一日胯下視角自拍,在自己的社群帳號發廢文不亦樂乎。
「你有新泳褲了,嗎?」
尤利安擦擦手,擦擦嘴,食物吞下去才開口說話。
「嗯哼。」
……就一條新泳褲,尾巴需要翹這麼高嗎,小約人又不在這。尤利安抖抖,示意萊昂一起吃東西,不要只顧著搔首弄姿。
「姊姊打了兩大盆蛋沙拉,其中一盆是給你的,完全沒放你不能吃的材料。」
「那不是小朋友口味嗎?」
「那不是你能吃的口味嗎?」
尤利安說完,拿起又一塊炸雞,咬一口。
「還有優格喔。」
馬茨蓋好冰淇淋,起身洗湯匙。
「……應該不是穆勒前輩代言的?」
萊昂很有把握,姊姊不會買怎麼看怎麼難吃的東西。可是那是涼水舖老闆托馬斯‧穆勒,他會直接送來家裡。做到這個份上的時候,就算是姊姊也不好推辭。
「不是喔。」
「不是欸。」
尤利安和馬茨異口同聲。
「也不是米代言的米布丁?」
家裡老三小凱轉會去水槍(倫敦王者依然是拜仁),就像米的小尾巴。做哥哥的求生本能還是很旺盛,反覆看了那個不可以說人家奇怪要說人家前衛的廣告很多次,米布丁狀似完全不美味,跟穆勒前輩優格有得比,可是那個廣告,把米本人拍得十分讓人心動,他有點懂了老三之所以成為人家的小尾巴。
嘖,很帥欸,看看那雙眼睛。
「普通的好吃優格啦,我們去大賣場搜刮的。我的冰淇淋也是優格冰,你也可以吃。」
「姊姊怕你心情不好一股腦只顧中二,準備了超多你也能吃的。」
尤利安沒說的後半句是,萊昂帶小孩的時候,通心粉直接澆上未調理的市售麵醬,沒問題嗎?感覺超難吃,沒資格說別人的優格跟米布丁。
萊昂中二歸中二,水瓶座使起壞心眼可真是滿肚子壞水。這陣子忙著噁心國家隊主教練,起先不爽,後來噁心出樂趣來。尤利安偷偷跟小約說,小約只回,好,待我回家處理,全部大寫。小凱不動聲色,也不刮鬍子。
「啊今天晚餐吃什麼?」
應該說,除了炸雞和沙拉,還需要準備什麼。
「你要吃麵嗎?我來炒。」
馬茨先指了存著麵條的玻璃罐,再指了冰箱。他們還不至於把一把義大利麵折兩半,這裡沒有義大利人。用餃子手吃夏威夷披薩他隨時都行。
「阿公我也要吃!」
「好喔。」
尤利安迅速收好還沒吃完的炸雞,包上保鮮膜冷藏,第二天可以氣炸,好幾場看起來都會踢延長。青花菜、蝦仁、貝柱,直麵,橄欖油清炒,玫瑰鹽。三人份沒問題,馬茨點了品項,撈過尤利安一起開心自拍,姿態慵懶放鬆。
萊昂擠過來想加入,被馬茨輕輕推開臉。
「不要過來,你這人夫。」
他說的是人夫,不是凡夫。
「嫌咧。」
萊昂醜臉,繼續胯下視角自拍,空著的一手悄悄比無量空處。
「我看到了喲。」
尤利安做出《家政婦看見了》的表情。
「啥。」
萊昂噘嘴。
「無量空處。」
「無量空畜比個無量空處不為過吧。」
「以為你更中意宿儺大爺。」
不提還好,一提馬上就擺姿勢,還記得要放下手機。要不是髮量危險,馬上找揚尼斯過來掌鏡,拍個幾張多好。
「我比你更像常田大希。」
馬茨加入戰局,指的是頭髮,不可小看射手座的爆發力。尤利安在馬茨還維持一樣姿勢時糊上他肩頭,友好地詢問,晚點去散步,要買什麼點心回家。
「變胖怎麼辦。」
馬茨的頭靠上尤利安的,和他手拉手。
「跟我在不一樣的地方上班,我還是會盯著你減肥喔,阿公。」
萊昂想起,只有馬塞爾前輩和尤利安,為馬茨即將離隊一事特地在社群發文。即使是他隊事務,阿公一樣是自己人。他說不太上來,抱了兩人滿懷。
「我跟你們說喔。」
尤利安順著被比自己高的兩人埋起來的姿勢,溫和地開口。
「喜歡的點心就是要跟喜歡的人一起吃才好吃。」
廚藝好的人現在都不在家,一個他們希望國家走遠一點,不用很早回來沒關係,另一個今天白天才出門的,三五天後見。拉茶能夠萬無一失做好,飯後甜點先用買的。
「那我們也約弗洛好嗎?」
「好!」
「豪。」
2
他們的關係比大多數人以為的要好,他喜歡他小惡魔的一面,他喜歡他正直又機智,他們還會一起吃誠實豆沙包,壞笑都藏不住。對馬茨而言,都是乖孫不用分那麼細,不過兩人分別單獨在場時,氣氛確實完全不同。
尤利安約弗洛出門,通常播視訊過去,他們會聊天,再確認行程。尤利安想跟弗洛聊天,沒見著可以另外挑時間,該聊就是要聊。尤其這種在家看電視的暑假,太陽上升又下降,生命的圓圈與零分只有一線之隔。
沒選進國家隊,沒有一點不甘心嗎?怎麼可能。沒必要說給全部人聽而已。嘿我不甘心喔快看看我,嘿我要離隊去中東中國美國喔。情緒勒索就只是情緒勒索,幾歲都一樣。
「有那個時間情勒,我為什麼不多吃幾塊蘭姆酒奶油葡萄乾夾心餅乾呢?自從上次歐洲盃收工之後,阿公跟我找到這家,每次去找他玩,我都會帶上一些。尤利安你吃這種甜食嗎?」
弗洛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沒有抓頭髮。
「吃啊,吃多了去多跑幾圈多游幾趟就是了。姊姊有問你什麼時候來,她說這幾次都跟你錯開,想你了。」
「我也想她。那我再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小河童跟小兔子呢?」
小河童其實住在另一個前輩家裡庭院的池塘,是屋裡有自己的書桌的配置,和一般認知不同,喜歡薯條;小兔子喜歡紅茶,乍看神秘,技能頗多,屹立不搖於食物鏈的頂端。
「在,兩個都很忙。小兔子還被進度追著跑,你來多摸摸她,跟她聊天,會好一點。」
「沒問題。」
「夏天該是這種夾雜哀愁的模樣嗎?」
「比熱浪好吧,今年好扯。」
弗洛哼起拉娜德芮〈夏日哀愁〉,尤利安接唱〈電玩〉,都不是新歌了,卻這麼應景。
「在他們家過暑假都還好吧?」
「吃好喝好還有阿公陪,超好,你快來。」
「我跟姊姊說一聲。不過,萊昂他,是怎樣。」
「你說他的社群網戰大作戰嗎?」
尤利安想過,如果串聯起來,會滿不得了的。可是他又不想用這種方式吵萊昂,而且那不是只有國家隊的事。職業隊,足協,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說,說最大聲的總是不太知道事情全貌卻認為自己什麼都懂是局內人的真正局外人。
當個所謂的局內人,到底有什麼好或特別,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
「他這樣很像,那個,可疑人士公告上面會出現的,照片上眼睛的位置還要塗一條黑黑的那種。」
弗洛在鏡頭前比劃,尤利安噗哧一笑。
「是橘色泳褲的部分ㄇ。」
「橘色泳褲,胯下視角自拍,從我們這邊看過去,按快門,再像剛剛說的那樣後製。」
「百分之一百萬怪叔叔。」
尤利安說完,自己都有些發涼,弗洛矮額。
「是不是。」
「而且馬子狗。」
「對。」
雖然拉丁文不是誰都懂,但是明著放閃,就算沒證據,小帥哥們還是覺得自己被強迫吃了糖。
沒有萊昂本人只按沒入選國家隊的球員發文愛心的做法這麼昭然若揭就是了。
3
「姊姊說,不刮鬍子,你回家吃的炒飯就只有番茄醬了。」
小凱吃保冷劑的記憶太深刻,尤利安跟他講到吃的,必然想起還有這回事。味覺沒問題,會這樣做單純只是神經病。
「蛤。」
沒有蛋、香腸或是烤雞肉嗎,好冷淡。聲調沒變,只有眉毛挑得高高的。
「嗯。」
尤利安不確定自己的表情是不是透露對遊民風格造型的嫌棄,不過他才不管。
「你們都吃什麼?」
眉毛回到原位,小凱噘嘴。因為衣服和面容,很久沒吃到家裡好料,嗚嗚嗚嗚。
「踢丹麥這場,我們什麼都吃了一些。還有差點被你嚇死。」
比較複雜的大菜和點心,都是買來的。姊姊回家前,家常的正餐是阿公負責,不太確定的時候還能問臉哥。也要吃點香腸,比如說白白胖胖,劃一道,噗嘰擠出來的那種。阿公輕快表示,自己可是巴伐利亞人,沒有在吃白腸外皮啦。其他人小朋友口味煎的烤的水煮的,酸菜要夠。
「為什麼?」
「你踢點球的習慣真的,不太好。」
尤利安委婉。
「啊。」
小凱眼神閃爍,咬一下下唇,輕輕呼出一口氣。
「姊姊跟阿公也說,小凱為何那樣。」
指的是謎之停頓。姊姊說,光看踢法是怎麼看都覺得踢不進。阿公說,小凱的踢法比托馬斯還嚇人,人年紀大了禁不起這樣太多次,會送醫院的,說完摸摸心口。不算罵,笑的成分比較多。
「欸嘿。」
「嘿屁嘿。啊你吃東西呢,我們看電視都盯不到你。」
尤利安醜臉,小凱更醜。
「二嫂盯我很牢啊,只是他不會拿出來講。」
小凱真的吃很多,小約也說,他有吃足夠的量,食物的品質也很好。大概就是很難長肌肉所以要拼命吃的類型,不怎麼需要煩惱飲食控制。不知道阿公會不會羨慕這種體質。
「小約跟萊昂隔空玩拉丁文字獨放閃也不會拿出來講。」
尤利安聳聳肩,過幾秒,笑出來。
「沒,愛曬的只有二哥。」
小凱也笑了。
「橘色泳褲胯下自拍馬子狗。」
說完的瞬間,兩人一起大野智。
「頭銜太長。阿公呢?」
「他只有在我們每天下午去散步選點心的時候,看著一些品項,說,小凱應該會喜歡,小約也能吃,賽吉一定自己吃完整模再來一模,沒多談其他的。我自己是我覺得不行欸,怎麼會只有馬塞爾前輩跟我發文。」
「我聽了很多關於我更傾向於為自己的生活做選擇——我想留在倫敦嘛——而不是馬丁路德金恩博士起手式我有一個夢想,的評論。那總歸是我的生活,我的家庭,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不論什麼理由,都不需要阿公做這麼大的犧牲。」
有時候,尤利安會因為太清楚而忘記,小凱是水做的。姊姊說過,在季風帶,小凱出生的時節,是一種名為梅雨的季候,繡球花也在這時盛開。小凱問過,那是什麼樣的雨,姊姊告訴他,是在一年四季中具有決定性作用的雨。如果這個時節,雨下得不夠,有些農作物情況會變差,接下來的盛夏也可能乾旱。是很重要的,能夠帶來生命力的雨。梅雨該來也該是的樣子,是豐沛的,就像環繞在小凱周身的水氣。
身為夏花的海神,小凱帶有的那股水氣更為飄逸,聚在他好看的眉間,漂亮的眼睛裡。姊姊說,她怕小凱哭。尤利安也怕,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的小凱,一哭起來,像要把全世界的海都翻過來。
在這種時候,我們也相當於小凱的透明雨傘。在他安靜下來,世界仍紛擾,他的眉間彷彿能掬出水的時候。小凱的表情讓尤利安回憶起三年前布達佩斯的傾盆大雨,有好多在轉播中守著男孩們的人都哭了。
「我看了好難過。阿公比他知道的,更值得這世界的好。我不想我們幾個,又有誰,有一天又不知道為什麼非得如此,這麼孤單。」
這就是尤利安。不論發生了什麼、多少,正直始終沒有被消磨掉。有什麼說什麼,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總是非常、非常努力。他不只看到人的好,他還信任這些好,有這樣的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邊,是多幸運、是多難得的事。
「我可以確定我不會,不然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尤利安用一種,帶有懷念似的,柔軟的神態,面對螢幕上的小凱。他們各自在的位置,都是安靜的角落,沒有人來來去去經過打擾,或者湊過來只是隨口問一句是誰而已經打斷他們的談話。
人生其實沒有如果,如果去了利物浦這種事情,他不會談,甚至只是偷偷想。他只知道,他的努力能帶他走得更遠一點,不是為了更靠近誰,是為了自己,那麼多想做、想看看能做到什麼地步的事。足球真的不是人生的一切,而他願意,在還能也還有選擇的時候,為自己付出盡可能多的努力。如果這些終究沒有背叛自己,他就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努力能帶他到什麼樣的地方,是如今他的選擇。
「我想跟你說,現在可以說了,我走得沒有你以為的遠。」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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