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02(狂聰狂)
02
「我之後要挑戰誦經饒舌。」
「用這個參加爛歌王大賽嗎?」
他知道狂兒有喜歡這部,還提議蹲完之後遇到的第一個萬聖節要去澀谷玩。他一下不知道要先說哪一個:澀谷區長已經親自出來公告「這裡沒有辦萬聖節活動喔沒事不要來喔」,還是到時候他可能更有興趣別的作品(不好說),不見得和澀谷有什麼關聯,更或者,帳不會降下來,牛羚的歌一個人唱真的會死翹翹,東方神起還沒這麼嚴重。欸,這樣他反而有點想聽狂兒版「You are me special」,暫時想像不出被搞成「You are my speciaaaaaaal」會是什麼光景。
「堂主沒有追派對咖,只喜歡三國演義,應該不會被轟出去。」
「你要確定欸。」
——有趣是很有趣,不過內容有點難,再者,本體誦經的饒舌符合黑道五燈獎的宗旨嗎
「唉唷,要是我又爛歌王,其實我也想好要刺什麼了。」
——等等,如果只是一個新的刺青順勢而為不用特地到黑道五燈獎吧,堂主不一定會因為這樣不高興,但想必會刺個醜中之醜,算了,就醜死他吧
他不禁扶額。
「想聽嗎想聽嗎~」
狂兒托腮,娃娃聲。
「不想喔。」
——給我安靜點,這個聲音,不論多少次,都能讓我清醒
他馬上坐正,扶額的那手放回腿上。
「好冷淡。」
狂兒扁掉。
「還沒告訴我,你有喜歡《源氏物語》嗎。」
這是上次的話題,該讓談話回到正軌了。
「有喜歡喔。不過,與其說喜歡這套故事本身,倒不如說更著迷和歌。」
「是詩詞的部分啊……」
——的確不是會很快從黑道聯想到的類別,但是以這個人整個人都很奇怪所以反而不奇怪
「不像嗎?」
「不像。」
「黑道也是很浪漫的,別這樣嘛。我身上沒有櫻吹雪刺青,倒是有梅花喔,相傳道真公喜歡。」
——就算刺了七福神我都不訝異,沒有要知道這個,還有你說的是《暴坊將軍》吧,我家現在還會看,爸媽超愛,還會拿對白出來對話
「下次給你帶《小倉百人一首》。」
「太會了喔。」
——只要別讓我聽見你說湯包「頭抬太高了」
「說起來,狂兒哥,我從以前就很好奇,為什麼黑道之間這麼流行《三國演義》呢?還是這只是都市傳說。」
「黑企業。」
狂兒笑咪咪糾正。
「好,黑企業。」
事到如今他已經放棄在這個專有名詞的爭辯。
「不是都市傳說。《三國演義》在我們這行受歡迎,是因為桃園三結義呀,義氣很重要。」
「啊。」
他想起狂兒在這裡服刑的始末。蒲公英哥省略毆打的細節,堂主給他「盜亦有道」的提示,凱蒂哥為了送書和他碰面,提到一些幫規。原來《教父》三部曲演的是真的,如果有誰要你去跟誰誰誰談判,那個人就是叛徒。
「比較常碰面的幾個人,多少跟你說了一些吧,我怎麼進來,其實以前也進來過。」
「嗯。」
意外地,聽著就聽下去,沒有受到額外的驚嚇,他也不怎麼驚訝,對這樣的自己反而驚訝。
「在一個很多黑企業者共處的封閉環境,名聲好,比資歷深有用。」
「我沒有擔心這個。」
——要一個未成年擔心一個黑道大叔在監獄蹲得怎麼樣,別開玩笑了
「不需要擔心喔。」
狂兒沒說的是,毒癮者比起普通(?)的黑企業者,進進出出勒戒所的頻率、次數,都不見得比進進出出監獄低多少。即使不進勒戒所有種種理由(藉口),大概和家暴、性侵,差不多吧,重蹈覆轍的都是藉口。
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菸反反覆覆戒了又抽抽了又戒。進來蹲,一根菸有多大用處啊,錢都比不上,摸著遞著自己跟著抽起來。眼前的人說過,他不知道抽菸的好處,但是抽菸對唱歌不好,合唱團的成員還是略懂略懂。
「那你還要再讀《三國演義》嗎?」
「這次我想再看一次《在下坂本》。」
「好。」
戒菸總要有能讓身心舒暢的讀物,最好可以會心一笑,是不是?
「說到接見對象,狂兒哥,有件事我不太確定。」
「嗯?」
「這裡,接見對象以親屬、法律或業務上有利害相關之人、對受刑人更生有幫助者(例如雇主),以及其他經機關認定對於受刑人或秩序無害者。」
他拿了一張普通的A4白紙,上面普通地印著黑字,是他找到的法規內容。
「你查了呀。」
狂兒也唸了一次。
「嗯。我完全不了解,也沒來過這樣的地方,能查就查。看不太懂,卻也不知道要問誰好。」
可想而知大部分人的反應,跟他差不多,不太清楚這些。其中有一些可能會問他,為什麼會問這個,為什麼要問這個,是有興趣嗎,或是想接觸嗎,管太寬了,很煩。他不知道有誰清楚這些也不住海邊,乾脆會面的時候直接問黑企業者好了。
他沒有注意到,某個時間開始,黑企業(者)這個叫法,他已經從吐槽、僅只跟著複誦,轉變為就這麼使用了。
「這個問我就對了。」
「別講得這麼老到。」
也有屢次進出觀護所的少年犯,而在校園大搖大擺的霸凌者,沒有比較值得原諒,沒進去蹲不代表做的事情就沒什麼。
對他而言,狂兒和他的關係,一個昭和大叔和一個未成年,本來就有很多不對等也不公平,光是他還未成年這一點就有無數議論空間。他也知道,有些事,狂兒只是基於一個成年人的立場,留下一些空間或讓步,事情的本質,或者說他自己的事情,他的內心世界,依然只有他自己一個。
不是戀愛不戀愛的問題。
不是他不願讓狂兒走進來,他害怕的是其後隨之而來的代價,後怕一次過就是怕,那天不過是搭個公車去參加比賽。
可是,要說狂兒為國中三年級實際上堪稱撞牆的自己帶來改變,卻也不假。
但是不包括現在說的。
「啊可是我就是啊。」
——你是不是沒被打過,不對你一定有被打過,腦袋還被夾到過,雖然你看起來是更會揍人沒錯
「是這樣的,聰實你先看這裡,對於受刑人或秩序無害者。你沒有攻擊我,或那邊的刑務人員,沒有大吵大鬧、破壞公物,沒有傷害自己,這邊沒問題?」
狂兒看他臉色陰晴不定,一次會面只有半個小時,他不想惹他不開心,還是就事論事吧。身家清白的高中生哪裡會知道這些,況且他不需要知道啊。現在會來這裡,還不就是要來看他,等於被他牽扯進來。
他一點也不感到抱歉就是了,身為一個骯髒的大人,他滿意極了,對於自己纏上這個小少年的做法。
「是沒有。」
他又看了一次白紙黑字,點點頭。
「但是像好幾年前,我帶新人去看其他人,他實在哭太大聲了,邊哭邊捶這個,一邊哭到打嗝,一邊被請出去,也是有的。或要是我現在紅啊啊啊啊啊也會被請出去。」
狂兒在「紅啊啊啊啊啊」時特地壓低了音量,照平常那樣母湯。
——這麼說也是
「然後呢,那邊的刑務人員就要在紀錄簿上寫上紅啊啊啊啊啊。」
依然特地壓低了音量。
「這。」
他安靜了三秒,眨眨眼,才吐出這麼一字。
「就是這樣。」
——這個人絕對這麼做過
「不會錄音。」
「不會。所以,如果你唱歌給我聽,那麼,刑務人員只能抄歌詞,認真一點的,不知道歌名也會問你,乖乖寫上去。混過去的就混過去了。」
狂兒微笑聳肩,眼睛在笑,所以他知道是真的。
「你表現好一點,我就唱。」
他邊說邊推了一下眼鏡,用的是《在下坂本》的坂本君的姿勢。狂兒笑出聲來,是他沒聽過的笑法,好像有什麼熊出沒注意地區會有的湧泉水,慢慢滴下來,的感覺。
一次只有一點點,可是水的確是甘甜的。
「那我要點歌。」
——下次問他《源氏物語》看到哪,他心情還真好
「還沒完。」
「……好的。」
狂兒打直背脊。
「親屬、法律或業務上有利害相關之人、對受刑人更生有幫助之人,我哪個都不是吧。」
「怎麼不是了。最後那個,對受刑人更生有幫助之人,你都不知道你幫了我好多,從我第一次聽到你唱歌開始。」
骯髒的大人顯然很難取信於人,狂兒當然知道,不過不怎麼困擾。
「那是合唱團,不是我。」
「還有你來爛歌王大賽找我,為了我唱了紅啊啊啊啊啊——」
這次忘記降低音量,喊出了樂團本團東京巨蛋最後演唱會以及黑企業者和老媽的回憶,刑務人員往這裡看,狂兒連忙遮嘴,另一手居然還舉著眉放下來。
「對不起我有點吵。」
一邊向刑務人員和他致歉,被他提醒,那個手,那個很噁的手。
「是很吵。」
——我以為你葛屁了啊混蛋你葛屁了我他媽的不就只是經歷了比夢境更虛幻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嗎既然不是騙我就不要給我隨便葛屁你這骯髒的大人還把音叉塗成虎皮
「紅啊啊啊啊啊。」
「哇,好渾厚。不唱高音部,還是很好聽欸。」
「……謝謝。」
他問了老師,老師說,變聲期女孩男孩都一樣會經歷,都需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加重身體的負擔。這表示在發育,是好事情啊。個體差異當然會有,不需要太害怕。他想想也是,喉結終究要長,長了是自己的,聲部終究會換,換就換吧。無法唱出清亮的高音,可以唱溫暖的中音,還有渾厚的低音啊。
一直到這裡,脫出社長的身分來看,才確認自己的確喜歡唱歌。
「那我可以點歌了嗎?」
用自以為沒人注意到的方式放下手。
「我沒說可以。」
他鄙視他。
「我想聽安室奈美惠。」
狂兒一邊比愛心撒嬌,低了不止八度唱出一句「Can you celebrate?」。
「為什麼選這麼難的?」
——絕對被寫上去了,是連我都知道的名曲,刑務人員一定聽過,受刑人請乖乖坐好不要扭來扭去
「因為我適合唱嗨歌呀。」
狂兒的語氣像是在說自己不吃青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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