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01(狂聰狂)
沒回就算了,他對自己說。
然而遇到在卡拉OK包廂特訓見過面,依然稱他老師的黑道們,一方面報告近況,自己唱歌好像有進步了,也隨著老師的建議換歌路,希望老師有空也來聽,他就問出口了,狂兒哥,不對,成田先生,他最近怎麼樣。
「啊,你們從堂主生日後就沒聯絡了嗎。」
這是狂兒描述過面惡心善的蒲公英哥。
「啊,是。」
「他進去蹲了喔。」
這是唱嗨歌更好哥。
「欸。欸?」
「老師你別擔心,他是因為揍了一頓那個開車撞他的毒蟲,才得進去蹲的。」
「那個毒蟲沒那麼容易就死啦,而且現在應該在勒戒所了。」
沒有人和他解釋過,但他隱約能明白,對組織忠誠的重要性,監守自盜無論如何都要不得,這樣的事情。或者說對未成年的界線,雖然他不認為如果狂兒和自己素不相識也會搭救被已經走歪的黑道纏住騷擾的自己。
該說太好了嗎?某種程度上好像是的。等等那個走歪,從事黑社會,狂兒哥是怎麼說來著,黑企業,不是已經走歪嗎,這樣說也不公平,政客也一狗票都是歪的,難怪有人說政客的派系是看似清白的黑道。
「你可以去看他呀,老師。」
「是啊,老師,狂兒一定也很想見你。」
環視一圈,所有人的笑容都很真心,和特訓時有所顧慮加上他還沒成年那番客套不一樣。不過請他吃飯什麼的還是先不要,他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卡拉OK包廂吃炒飯,反正〈紅〉的前奏跟間奏都超長,點炸物拼盤一起綽綽有餘。啊如果是東京巨蛋最後演唱會的版本,那個又更長。只要點了這團的歌,列表二十首的額度就會縮減為十八首喔。
次數一多就習慣了,他想本來這些黑道們都不是非常可怕的人吧,至少對待他的方式都不是,他不考慮從事這行就是了。變聲期唱歌吃力許多,那陣子他很少開口,倒是仔細解釋了發聲的原理、方式,怎麼樣不傷喉嚨,唱久了會熱會肚子餓都很正常,諸如此類。
「你去看他了嗎?」
——怎麼每個人都這麼問
「……還沒。」
他自認已經不像中三時彆扭,承認自己當時就是彆扭已經是一大進步(吧)。他上高中了,普通的高中,過得還不錯,還是合唱團。
「不想見他嗎。」
「不是。」
「啊,你不知道他關在哪。」
「嗯,不知道。」
他灌下一大口柳橙汁,調整坐姿,堂主吼了又想點菸的某個人,這裡有高中生啊高中生。他想自己的分類從未成年變為高中生了,依然未成年。堂主放下手中的飄浮可樂,按了小田和正的歌暫停,接過一支麥克風,顯然有事要宣布。
「你們幾個。」
「是!」
堂主指了他(被迫)特訓過的幾位手下,還有蒲公英哥。
「要去看成田,老師就由你們負責接送。」
「是!」
「要保護好他,高中生都顧不好,會被笑一輩子。」
「是!」
聲音還是很大,可是,是發聲方式改變,加上學會腹式呼吸的緣故嗎?要宏亮多了,不太一樣。
「期間不准抽菸。」
「是!」
「要是誰敢酒駕,我就在他額頭刺青。」
面面相覷後答「是」的聲音沒變小,沒被點名的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你們也一樣。」
——哎呀
小田和正繼續,如果沒有在那天那時那個地方遇見你,我們依然是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呢?
「新版的不要看。」
「什麼?」
「《東愛》的連續劇。」
「媽媽很喜歡舊版,現在還會看,爸爸看《白夜行》每次都會哭。」
堂主笑出聲,主動碰了一下他的柳橙汁的杯子。
「青春真是好啊。」
本來想劇透的堂主,當然知道成田的爛歌王刺青是在講反話,想想還是讓主角自己發現吧,破梗沒驚喜,暴雷沒禮貌,是不是。
「您想必也是蹲過吧。」
「那當然。不過一開始我不是做黑企業的。」
「那麼?」
「男公關。」
邊說邊撥髮。他拿不定主意該不該相信,基於那句去地獄報到,他不太想相信,但應該是真的。畢竟堂主長得有夠帥,即使到了現在的年紀。
「要注意這些東西不能帶。」
堂主拿出一張折起來卻很平整的紙,他有種感覺,在課堂傳紙條的年代,堂主是會把紙條摺得漂漂亮亮的類型。
「我還沒成年,可以自己進去嗎?」
他接下清單,打開大致掃了一遍才開口問。
「你以為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呀。」
堂主笑得很爽朗,又遞過一樣東西給他。
「還有這個。」
——這不是被畫成虎皮的音叉嗎?是說為什麼要堅持虎皮圖樣,豹紋應該也可以吧,啊爸爸也是,不是鶴就是龜,不對不是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個
他好好接過音叉,咬著嘴唇,努力不脫口而出湧上的種種問題和自我吐槽。
「交給您這個的時候,狂兒哥有說什麼嗎。」
——狂兒哥就狂兒哥吧不管了
「直接問他本人比較好喔。」
——我又沒說一定會去看他,不是你們安排要我去看他的嗎,是問我過了嗎,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御守一定是拉拉熊的靈魂畫手堂主!!!
「那個。」
「嗯?」
狂兒還在哼著〈紅〉,探視時間有限,他決定先講重要的事,當然「你不換首歌嗎」也很重要,但他認為自己(已經高中了)比以前更知道事情的先後順序。他指了指狂兒手臂上靠近手肘處的刺青,明明白白是他的名字。
聰實。
他有點心焦,他不想說。如果根據反話理論,這個人,這是,他喜歡的。
——不行,不能就這樣傻傻相信黑道,說什麼忌日根本只是去音樂教室學唱歌,那像跟蹤狂一樣還找來我學校(教學書有個人資料,可惡)又是什麼意思嘛
「是貼紙嗎?」
他還抱著一絲極微小的希望。
「不是喔。」
「我不會一樣這樣做喔。」
他音量突然大起來,語速突然快起來。
「欸嘿。」
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總是能這樣笑得沒心沒肺。
「我才不會這樣要求呢。這是我的呀。」
——你這個昭和人在跟未成年說什麼東西你真的知道嗎?
「吶,聰實。」
狂兒隔著玻璃亮出一張紙,他為他解釋,是服刑期間想讀的書,這是這陣子的。他仔細看,小說漫畫都有,甚至列出了同人本。他不禁想,這個團夥是清單控嗎。
「你看,以前約會,你也是開清單給我嘛。」
他好像把在想的事情說出來了。
「那不是約會。」
「不是嗎?」
狂兒一秒變為可憐模樣,聲調也轉換成低音炮。
「不是!」
他一手拿遠話筒,一手摀耳。
「關西人一個個都吵死了,你特別吵,比宮飯糰店老闆他雙胞胎哥哥還要吵!」
在探視中陪同並製作紀錄的刑務人員看了過來,他趕忙致歉。
「啊你也是關西人欸。」
狂兒只是笑,緩緩伸出食指。
「那怎麼樣了,你給我看看北家種米的信介先生,好好反省啊。」
「所以我在這裡呀。」
狂兒還是笑,托腮微笑,他感覺眼前的人隨時都會手比愛心,各種愛心。他快要內傷,要不要去紅啊啊啊啊啊啊一番,獨活也是很不錯啊啊啊啊啊啊。
「吶吶。」
「是是。」
他知道自己眼神都死了,因為狂兒連眼睛都笑了。
「你會看大河劇嗎?」
會這麼問也許是,大河劇的長度、內容、型態,都不太符合一般而言他這個年紀的人已經習慣或能夠輕易適應的娛樂。
「會是會,我當成長一點的連續劇看,不喜歡就直接棄追。去年的編劇太爛了,松潤好可憐。」
「怎麼可以讓岡田准一說出『我等你來殺我』這種狗血台詞。」
狂兒點頭如搗蒜,他想起五年前拍壞了的《白色巨塔》,打了個冷顫。
「前年那部我三刷喔。」
「是不是!小栗旬演得真好。啊,這樣今年的我就沒辦法看了。」
他沒有告訴過狂兒,有一件事他真心佩服,就是不論多麼足以讓人感到羞恥的大小動作他都能很到位地做好做滿,非但不噁心,還挺可愛的,比很多刻意賣弄萌點(縱然萌是一種不容易陳述的概念與感受)的都賞心悅目,真心的。比如現在略顯遺憾的眼神,一邊對手指。
「你有喜歡《源氏物語》喔?」
刑務人員過來提醒,時間差不多了。
「今天謝謝你來看我。」
「嗯。」
「書可以讓凱蒂哥他們送來,要分批,不然過安檢時東西太多會被處分掉。」
「那書單怎麼是給我?」
「因為你是聰明的果實呀。你問的前一個問題,下次你來,我再告訴你。」
他走出來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應該有揮手跟他說掰掰,下次見。他最不甘心的是,當黑道的大人根本沒有挖坑給他跳,是他自己等在這裡,等不到所以才生氣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原諒不告而別,他確定自己討厭成田狂兒失約。現在被關在這裡暫時不能亂跑,就不會有失約的問題了吧?
他冷笑了一下,然後被冷笑了的自己嚇一跳。整理今天的會面情況,結果音叉沒問到,總之先下單《致光之君》的劇本書。他一邊瀏覽搜尋引擎頁面,也查找社群的消息,不是拍《源氏物語》,男主角是藤原道長,是他很有好感的演員,今年也來看吧。
他突然不確定,自己喜歡的類型,是不是還滿固定的;他依然不懂,為什麼一定要把音叉塗成動物紋。不過,狂兒那張跟剛買來的音叉一起的自拍,他到現在都沒捨得刪。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