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

 ◆魚住

「歡迎光臨，嗯？這不是赤木嗎？」

「晚安。你今天在店裡啊魚住。」

赤木和魚住父子打招呼，入座，接過熱毛巾，擦過手，魚住家的兒子為他斟上熱茶，他轉了兩下杯子，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才打開菜單。

「今天有時間來幫忙，你一個人來嗎？」

「嗯，想說安靜一點。」

「生日前夕來我們家吃飯，真不錯。」

安排在吧台的座位，魚住和赤木聊上幾句。

「你怎麼知道。」

「我跟你認識多久了，知道這點事很正常吧。」

那是，赤木也知道魚住的生日，也特地準備過用得上的東西當禮物。

「黑板上是今天片瀨的漁獲，現在慢慢入夏了，赤木君有喜歡的就點吧。」

店裡人還沒多起來，魚住家的爸爸也來和赤木說話，自家兒子打了幾年的球能夠遇到這樣一個實際上交上朋友的對手，爸爸十分欣慰，對赤木的印象也相當好。

「你的晚餐叔叔請客，這樣的好日子，不可以再拒絕了喔。」

父子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尤其笑起來開懷爽朗的樣子。

「謝謝叔叔。」

赤木起身行禮，魚住家的爸爸直說好，魚住家的兒子清清淡淡交待，我家父親大人都這樣說了，你可得多吃點。

球場上的魚住和廚房裡的魚住，都很好。魚住總是說，就是家裡煮的好，新鮮的魚都是好的蛋白質，他才能長到這個身高，赤木覺得挺有道理的。

 

 

◆湘北

赤木剛憲的十八歲，對他來說就是又一天，沒什麼不同。

一般高中生的十八歲，伴隨著無數與十八禁有關的想像，成年代表著菸酒、宵禁的解放、打工時間和鐘點的改變、殺人要被關。他早上一樣比一般高中生早起，開體育館的門，主動加練，有時候問題兒童們比他還早到，他們也有鑰匙，最常的是流川，三井次之，一人一個半場，自主加強特定項目。他會看一會兒，再出聲打招呼，有三個人，能做的項目就變多了。接近表定的練習時間，所有社團成員陸續到齊，還有聰慧幹練的經理，他的一天就此展開。

早餐吃什麼？自己熱好前一晚準備起來的東西，或是晴子會早起，做好兄妹倆的早餐，一樣的菜色，明顯不同的份量，邊吃邊和哥哥聊一會兒天，送哥哥出門，再開啟自己的一天。

確認了哥哥出門，也不會折回來拿什麼東西，晴子撈起手機，在特地為了今天成立的群組中報告，目標已經前往體育館，木暮秒回：早安，這就出發；沒過多久是本以為不可能會答腔的流川：早安，我也；三井接力：我沒太晚吧？我也出發了，大家要記得看訊息；安田：大家早，我和良田一起上學，稍後碰面。

等到晴子也盥洗完畢，再檢查手機，整個隊上都聯絡上了，今天有家政課的彩子已經確保冰箱，蛋糕會好好地放進去。疑似睡到壓線的櫻木，回覆的內容依然是他的風格：好棒棒，我也要吃蛋糕。

年級和班級都是分散的，就算有誠實的薄臉皮，也不怕整天下來露餡。練習時更不可能分神注意這些，只有櫻木有機會說溜嘴，晴子特地交待，要保守秘密。這個人選安排是最好的，櫻木絕對聽晴子的話。木暮在群組回覆：晴子有成為馴獸師的潛力，晴子看了，欸嘿一笑，也回：我會加油的。

一二年級的板凳球員們在放學後直奔體育館，搶在三年級之前，簡單清掃，把裝飾品都安排好，一人拿一支拉炮。櫻木軍團到來，一看是給大猩猩慶生的配置，立刻加入，吹一口氣會嗶嗶響往外彈的那個沒有人確定正式名稱是什麼的道具，由他們負責。流川、櫻木、晴子分別會合，晴子交給櫻木一頂紅色的生日帽，要他務必戴在自己哥哥頭上，櫻木問號，為什麼是自己，除了流川以外的人異口同聲：因為你在隊長／學長的頭上成功灌籃過。以這個邏輯來看，在他頭上戴個紙帽應該沒問題。

宮城環視一周，拍了照，在群組發訊息，請彩子可以取出蛋糕過來了。

「果然因為我是天才嗎？」

櫻木用鬆緊帶把生日帽掛在手臂上，小心不要壓到紙做的部分。

「是呢，櫻木君是天才呢。」

晴子笑咪咪的，流川難得完全不接話吐槽。

「好緊張喔，要是三年級學長們比蛋糕先到怎麼辦。」

桑田搓搓手，決定再拖一次地。

「仙道由我來打倒！」

「不是啦花道。」

「北七。」

「狐狸你說什麼！」

「應該不會喔。」

潮崎和角田從社辦搬桌子來，剛好聽到這一段。

「三井學長用問功課的理由，拖住赤木學長了，木暮學長也在。他們剛剛發訊息了。」

石井拿出手機閱讀群組訊息。

「有說問哪一科嗎？」

「三井學長說他物理最爛，搬出這個，隊長一定不會起疑，而且會需要一段時間。」

「喔，那是沒錯。」「他爛的不只物理吧。」「齁。」「啊哈哈哈。」「原來三井學長物理最爛嗎？」「不是體力嗎？」

太多人同時開口說話了。

「大家好！」

彩子達陣，一如她的每一天，都那麼完美。

「學姊／經理好！」

「大家都很有精神呢。學長們沒那麼快來吧？」

「三井學長用自己最爛的科目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宮城說完自己都笑了，但其實他沒資格笑，笑完有一點心虛。

「學長真有一套。卡片呢？傳到誰了？大家都寫完了嗎？」

彩子把蛋糕放在來自社辦的兩張課桌的併桌，檢查了一下，都沒有碰壞。充電式打火機是從家裡拿來的，她放在自己身上，平常點線香和蠟燭用的，沒有明火，不算違反體育館安全事項。

「在我這裡。」

石井舉手。

「喔喔，我看看，隊上都寫了，流川也簽了名，還有晴子，很好很好。欸，水戶君、高宮君、野間君、大楠君，你們也寫點什麼吧？」

四人看了看彼此，水戶開口詢問，可是大姊頭，我們不是社員啊。

「誰是大姊頭啦。這樣說太見外了，你們常來陪櫻木練習，比賽也每場必到，不是嗎？」

還用了冒著那麼高的風險的方式，保護櫻木所在的籃球社。

「來啦，手上都拿好道具了，不寫點什麼說不過去啊。」

宮城挑起一邊眉微笑。櫻木軍團於是從善如流，還畫了可愛的插圖，繞著早就請安西老師題上的字句。

「三井學長來訊息了！」

晴子跳了起來。

「他們要過來了嗎？」

彩子檢查十八根蠟燭數量無誤，在十吋鮮奶油水果夾心的巧克力蛋糕頂端插好，一一點亮。

「對，他還說他頭痛爆了。」

佐佐岡失笑。

「真是永不放棄虛弱的男子啊。」

櫻木托腮做少女狀。

「去關燈去關燈。」

宮城說話的同時開始動作。

「好喔！」

時間算得剛剛好。

赤木不疑有他拉開體育館的大門，先聽到爆出的歡呼聲，再感到有幾個人撲在自己身上，好像頭上被放了什麼東西，還聽到有人唱歌。沒有開燈的室內，最先看見的是搖曳的燭光。有誰拉著自己的手腕，接著傳來大門帶上的輕響，這才有人開了燈，他眨了幾下眼睛，他的隊友全在這裡，和最優秀的經理、最親愛的妹妹、隊友最好的朋友們一起。

「放上去了欸！」

「因為我是天才啊！」

櫻木一邊歡呼，櫻木軍團一邊吹響那個嗶嗶道具，還比照看比賽加油時有節奏地敲寶特瓶。

赤木從來不多想這樣的事，但是他聰明的腦袋很快釐清，站在最近的兩個高三生，完全把自己蒙在鼓裡。他們的表情毫不掩飾，奸笑的嘴角都快到達眼角了。

「你們兩個。」

「嗯？」「嘿？」

「多虧你的物理真的爆幹爛，三井。」

「要演就要演得像樣啊，假動作不也是，以假亂真，以真亂假。」

又拋媚眼，所以說三井千真萬確是無意識的人渣體質。木暮笑得海狗拍手，這種時候誠實果然是最棒的。

「而且有我在，就不會有任何人起疑，對吧？」

赤木想了一下，看著木暮滿臉的計畫通，這倒是，切開都是黑的。

「生日快樂啊，赤木。」

三井搭著赤木的肩，要他走到蛋糕前面。木暮已經拿出手機開啟錄影。

「十八歲了呢，生日快樂。」「學長生日快樂。」「隊長生日快樂。」「大猩猩生日快樂！快來吹蠟燭！」

晴子也在拍照，拍了相當多，她看著被眾人簇擁著唱生日快樂歌的哥哥，要不是曬得黑了一點，臉紅一定很明顯的吧。

「生日快樂，哥哥。」

大成功！

「許願喔。」

三井拆開裝盤叉的塑膠袋，揚了一下下顎示意赤木。

「第三個願望不要講喔。」

也把塑膠刀遞給他。

「全國制霸！」

「喔喔！」「好耶！」「全國制霸！」「我就知道。」

「問題兒童讓我少操點心。」

接下來的內容因為太吵，完全沒有人聽得懂四個問題兒童同時開口到底在講什麼。

「第三個不講。」

赤木乾脆地開始切蛋糕，非常乾淨俐落漂亮，三井在旁遞盤子，木暮把蛋糕分給每個人。全部分完之後，從自己的那一塊，沾了一點鮮奶油，精準抹在赤木鼻頭，三井見狀立刻在赤木的右邊顴骨追加。

赤木本來想發作，又捨不得破壞氣氛。他太開心了，帶著奶油看起來有點蠢好像也不會怎樣。彩子上前，遞出眾人合寫的卡片，晴子拿給哥哥一個不大但因為裝了明治神宮求來的勝守而有點鼓的信封，交待一定要回家才可以拆開看。

「我們住在一起欸。」

「就是這樣才更要回家再看啊，不然我也太不好意思了。」

晴子噘嘴，神情可愛極了。

「我的也是哈。」

木暮也給了赤木一封信。

「好啦。」

赤木剛憲的十八歲沒有那麼多想像，一樣米養百樣人千千萬萬的夢想，他只需要一個。

再過不久，他會明白，他的夢想，真的已經實現了。

 

 

◆晴子

生日大快樂，親愛的哥哥。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領著弟弟妹妹進籃球的門的哥哥姐姐，還一待就是這麼多年，還打球打得這麼好的，總之我有一個這樣的哥哥。

我不像哥哥有很好的體格和體能條件，支撐自己繼續打籃球。雖然我早早就看到天花板了，可是我還是很喜歡籃球，真的很喜歡。也喜歡哥哥打球的樣子，因為看起來太快樂了。我想一直看著這樣的哥哥，所以我用了我能辦到的方式，支持哥哥的比賽，支持哥哥的夢想，也更接近哥哥的夢想。那是我只能想像的世界，全國大賽。實際上我沒有辦法幫上什麼忙，只能為哥哥加油。

大家請公假出去的比賽的時間，我在教室裡也非常緊張，被提醒了才發覺，我怎麼一直在看手錶，我說應該是我想要計算比賽的時間，大概進行到哪裡。因為緊張，上課會走神，這個講出來一定會被哥哥說，上課也要專心啊真是的，之類的，嘿嘿，只有今天，還請稍微放過做妹妹的一點。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喔，哥哥，當我坐在觀眾席上，聽到周圍的人說，哇那個紅色的四號好厲害啊，打得真好，放眼全國這麼好的中鋒也沒有幾個，的時候，我實在是太為哥哥驕傲了啊！（吶喊）有好幾次沒克制住站起來回話：那是我哥哥喔！湘北的隊長！最好的隊長！（繼續吶喊）結果就是在第一排擋住後面的人，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哥哥真的是我的驕傲。

看著這樣的哥哥，會感受到激勵，自己也得有點出息，才不會離哥哥太遠，得努力趕上才行。一定有一些我也能做到或者我才能做到的事，也讓我盡一份力量，在哥哥的全國制霸征途上。

我想過這樣的心情不僅僅是來自於我是妹妹，就算倒過來，我是姊姊，家裡有一個這樣的弟弟，我也會超疼的。哥哥一定能懂吧，這樣的心情，畢竟也是照顧了我這樣的妹妹這麼長時間。那麼不擅言詞的哥哥，其實非常溫柔，那麼嚴格的哥哥，比誰都更有耐心，願意花上比別人不知道幾倍的時間，永不言棄。

縱然我們學校是普通公立高中，豪門什麼的一點也沾不上邊，可是我們的籃球隊，有一個永不言敗的隊長。他要帶領這個來自普通公立高中的球隊，挑戰全國大賽，他會的。

我們會的，哥哥。

 

 

◆木暮

跟你當了六年的同學，一起打了六年的球，在高中籃球生涯的最後，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天花板中的天花板呢？那個你每天都想一遍的全國制霸。這樣講可能有點那個，就是那個啊，我是真的想摸一摸天花板中的天花板，同時看看能不能打破它，打不下來整片也要敲一個洞。

你的生日基本上是縣大賽備戰與實戰的時節，如果能順利前進，想必對你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偷偷跟你說，你小學時買的第一本籃球雜誌，我也有買喔。我也受到很大的震撼，縱然在很久以前我對籃球的想法僅僅是身體健康，打身體健康的，現在當然不一樣了。我也很想弄清楚，全國大賽三連霸，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他們現在還又是二連霸的狀態，如果身為他們的對手，要如何才能阻止他們呢？你是神奈川最好的中鋒，乃至全國四十七都道府縣比你更好的中鋒，我想也沒有幾個。而我已經看到我的眾多天花板，我不是和你在同一個層級上的選手，但我是不會放棄的。三井說他討厭放棄，這一點我沒有比他差，嘿嘿。

本來我不是那麼敢於作夢的，但是你們和我分享了夢想，讓我見到了夢想，我也大著膽子懷抱起和你們一樣的夢想。在能力和天份都比我高出太多的你們身上，我得到了作夢的勇氣。我想過如果你在更好的環境打球，像是，出了神奈川雙璧的那些高中籃球豪門學校，你絕對不只現在這樣吧，可是那樣也有很多事會不一樣。我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寫信給你，也沒有機會跟你談論全國制霸這件事了。

好像要到了這個時候，才有辦法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高中生涯最後一次通往全國大賽的機會，也是這三年中，最好的一次機會。或許我們一直試圖留住與累積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時候，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真的辛苦了。

不論你如何決定未來，我都希望你一切順利；不論以後還要不要走籃球這條路（會這麼說是因為，不論要不要走這條路，你都能做最合適的選擇，也會處理得很好，過得很好，你本來就是這樣），我都希望你一直快樂。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傷到的地方快快好起來。

成年恭喜。感謝你的出生，我們最好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