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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喜歡的人雙壁咚在僅有的空間中,對尼爾而言是情趣。可是,如果對方才試過揍自己,他就不會太高興了。
「睡都睡了,結果你背刺我?」
「我又不是你看的電影讀的小說裡的渣男們。」
又來了,尼爾暗忖。顯然老闆不滿意尼爾關於並未告密的解釋,艾佛斯來勸也沒什麼用。他只聽進去了惠勒交待要準備自己的氧氣的部分,嗯,好在他沒有凍死。
「所以你到底告密了嗎?」
他們已經把自己運上貨櫃,包好空氣膜,尼爾沒什麼時間聽老闆找自己爭論這些。要做的事那麼多,收拾雙手奉上英俄人士要的東西的後果,阻止世界毀滅,也務必救下受重傷的凱特。尼爾非常、非常希望,這個不具備外科技能的年輕的老闆,到時乖乖閉嘴。試圖揍一個為了縫好別人所以手拿針線的人,套句艾佛斯的口頭禪,真是太莽撞了。瞥了眼老闆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幾個指節有點擦傷。本來有些在意,不過,看來失溫並未對老闆造成大礙,還可以把鋁箔揉一團當玩具,尼爾就不問了。
他僅僅偏過頭去,周身卻散發濃烈的抗拒。
「重點不在我講了什麼,是你有沒有聽到你想聽的。」
尼爾用上一點力氣,掙脫老闆的手,走到一個距離外,背對他,表示等對方冷靜一點,要是還活著,也還在乎這些再談,他也會雙手奉上自己的人生故事。在尼爾的觀念裡,一定是對對方毫無顧忌,他才會將整個背後對對方暴露出來,不過此刻問題不在他身上,他只是照著他們在未來成立的規矩完成任務。他其實有說溜嘴,尚未成長得老謀深算神經也確實大條的老闆沒發現而已。
「如果,有一個被你視作威脅的人,要對你不利,他會毫無防範地背對你嗎?」
要吵醒凱特了,這可不行。她得多睡點,才好得快些。
「謝謝你救了凱特,我都不知道,你還懂得把人縫好。」
「你還是謝謝凱特頑強的求生意志吧,她比你認為的還要努力,是我沒能夠讓癒合後的傷疤再小一點。」
多得是老闆現在還不知道的事,先說了又改變做法那會如何呢?
凱特沒事了,只是一樣得盡可能多休息。以到這個時候才第一次遇到需要靠自己把人縫好的情況而言,尼爾真的盡了全力,他只是對痕跡類的東西多在意了那麼一點。他確實累了,絕對不想要塔林自由港的情況重演,腎上腺素也用光了,如果有人找他打架,現在的他絕對沒有勝算。
「我的意思是……」
「誰告密了二點零?」
「對不起。」
尼爾心想,老闆本來就是為了凱特才回去的,然後雙手奉上自己給薩托燒成冰棍(惠勒,20XX),已發生的就是發生了。過去是無法改變的,想要不同的結果,就不能坐以待斃,這都不是同一件事,他都提醒過老闆了。可是,他老闆選擇的,他也不確定是受過的訓練導致,還是身為一個講不聽的那種葛來分多的直覺。
救護車上,兩個人說的「朋友」一詞,意涵是不一樣的。尼爾描述了某種程度上兩個人的關係,老闆的更像是口頭禪,各位女士先生之類的發語詞。意識到這一點,尼爾又回到不打算繼續話題的狀態,他更需要蒙頭大睡一番。不能同時有雞跟蛋嗎?對照一下逆轉科技和天能組織,阻止某些事情發生,用的也是逆轉科技;避免了某些事情真的發生,天能組織一樣會成立。尼爾面無表情,聽著老闆從職業病聊起,實來有自,話鋒一轉,算承認嗎,總之,老闆說,自己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發飆。
這聽在他耳裡,就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像什麼都講了,其實什麼也沒講。
屁啦。
「所以你現在也知道了嗎?艾佛斯為什麼要站在那,出手按了你的肩。」
「如果你揍我,他就得揍你。」
建立信任的過程如此漫長,摧毀只要一瞬間;在腦中植入一個想法,讓它越來越大吞噬人的整副精神,尼爾忍不住覺得,進入夢裡的那一行,有它的危險性,方式卻直接得多了。更何況,他不是為了建立信任才來的,他只是一個事成後就會被滅口、多少還是希望能夠在這件事上自己做決定的中間人。對他而言,真正傷人的是,他不知道,從塔林自由港開始算起,他老闆,不相信跟不在乎,哪一個先,或者就是悖論,為了什麼來指責自己,又為了什麼要道歉?物理課果然是最簡單的部分啊。
老闆試探地勾了勾尼爾的小指,尼爾不為所動,也沒出聲。他倒要看看,老闆這麼著急,到底是要人快點接受,還是總之先道歉呢?
他想起艾佛斯出遠門常用的後背包,是不帶上戰場的行李。善解人意的學姊、聰明勇敢的學弟、永遠比他以為的要知道更多的老師,和他自己,都持有的同一款石竹花徽章,艾佛斯別上去就沒拿下來過,就和他換了新的綁繩的護身符一樣。
「記得我說的吧?背後那個。信不過我,就千萬、千萬不要背對我。」
老闆皺起眉,牽起尼爾的手,轉了一圈背對他,順勢讓他環住自己,彷彿被什麼觸動地解釋,不是為了被接受才道歉的。尼爾瞥了一眼,是天能手勢。
他沒有甩開老闆,也沒有抱他。他現在膽敢背靠在他身上,只是有把握尼爾不會對自己不利。他本來就沒有要消除對尼爾懷疑的意思,自然也不認為,懷疑尼爾,有什麼問題,他說對不起的理由只有他兇了尼爾這麼一點。
——連東西放在哪台車上都可以說謊,不是指責我是內鬼嗎?標準作業程序就是說謊,去你的標準作業程序,這樣講真的、真的,很他爹娘的不公平。
尼爾一把火上來,到了非常、非常需要吃甜食的地步;意識到對狐狸而言,麥田就是用來守望,只能看,無法擁抱,旋即又被少見的苦悶席捲。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哀傷。
「那個老兄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地的自己也滿可疑的嗎?」
惠勒兩手一攤,說明都白講了,人帶回來,鋁箔還是她幫忙包的。年輕時的老闆沒有因為爆炸的失溫受到什麼損害,這很好。至於他一醒來馬上中氣十足繼續夾槍帶棒地對尼爾說話,她就看不下去了。
「尤其是提到巴頓女士的時候。」
艾佛斯聳聳肩,他不是在說粉紅泡泡。即使是談條件利用的對象,在相關情境中受了危及生命的重傷,一樣是把人拖下水。他有點懂了尼爾和他提過,探問這個年輕時的老闆,有沒有挾持過女人或小孩當人質的用意了。
「有什麼甜食嗎?」
「捲走補給品的時候,有發現雪糕,全帶來了。只有兩種口味,不過數量很多。」
「雪糕哈哈哈哈。冰棍欸,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學弟和學姊擊掌。在一人分別嗑掉兩種口味各一的雪糕的過程中,惠勒提議,按照到達西伯利亞之後執行任務的人員配置,出發前,由她照看尼爾。艾佛斯同意,表示會多留意老闆。只要學姊帶消息來,都是好的,艾佛斯心中陰霾掃去了大半。
「吃點甜的吧,心情會好一些的。」
惠勒在基地船上一個離她和艾佛斯聊天的角落不遠,安靜卻不陰暗的貨櫃裡,找到背靠置物架席地而坐,進行日常槍枝保養的尼爾。尼爾察覺來人是學姊,揚起臉,隔著空氣膜對她笑,手上動作沒停。惠勒看見尼爾瞬間放鬆的表情和肩膀,迅速鑽進空氣膜,掛好自己的氧氣。她是最清楚,這樣的尼爾需要有誰來哄一哄,的人之一。
「巧克力和太妃糖 你要哪一個?」
尼爾這才放下了槍,眨了眨眼。
「女士優先。」
惠勒拿走了太妃糖的,因為,心情不好的尼爾,絕對不會選擇,字面上,和自己支持的英超球隊死對頭綽號一樣的那個。尼爾接過巧克力的,在拆開包裝前仔細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愧是受未來資助的軍火富商,擺在自由港的逆轉機基地的補給品,還有哈根達斯雪糕。
「全帶來了,一根都沒留下。」
惠勒抬起空著的一手,伸出食指搖了搖,尼爾笑意仍存,咬下大大的第一口。
「你們不會編在同一個隊伍喔。」
「他還是懷疑你。應該說,他懷疑這裡全部人,除了凱特,剛好你還跟他同進同出的時間最多。」
尼爾聽懂了,咬了小一點的第二口。他們都在確保年輕的老闆不會又動手動腳,既然來照看自己的是學姊,老闆就是學弟在留意,這和隊伍組成是一樣的。在不破壞不能說的規定的前提下,他們都必須確保年輕的老闆不會又以逆轉來改變做法。
「謝謝你們。我不會砸自己招牌的。」
「我相信。」
「就像,我還在實驗室的時候。眾多全部砍掉重做的其中一次,進度太趕,壓力大到長白頭髮。我帶的新人之中,注意到這點,一邊說著吃甜食心情會好,也真的拿了甜食給我的,你記得嗎?你是第一個。」
尼爾點點頭。那是在實驗室窗邊盛開的石竹花前,她用鳶尾花的髮簪挽起頭髮,他說,會有好消息的,和學姊最喜歡的花一樣,然後遞出了甜食,她道過謝收下了。惠勒一直沒忘記尼爾當時的語氣,溫柔得像在傾訴一則古老的傳說;如今則是她讓尼爾回憶起,她在順利完成實驗整理報告的時刻,必唱的凱爾特古調。她很輕很輕,拍拍尼爾的肩;尼爾很輕很輕,握住她擱在自己肩上的手。
和尼爾一起唱了某兩位愛爾蘭男歌手的世界名曲後,惠勒說要和艾佛斯一起清點物資,讓尼爾獨處。尼爾這才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洗乾淨了的,那麼多的,冰棒棍,惠勒居然還能拼成一台迷你版逆轉機。用糖包排出在塔林的車陣根本只是舉手之勞,旋轉木馬應該也辦得到吧。(事實上,在未來,他們給逆轉機起的渾名就是旋轉木馬,成年人也可以玩的那種)
只要學姊帶消息來,都是好的,尼爾往後一躺,頭髮撥得超亂,頓時感到悶窒的壓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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