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桌上有一杯茶

含有《三叉戟》後續，單篇閱讀無妨。 

不採用尼爾是麥斯的推論。 

　　他們簡潔輕柔地，來到位於皇家騎兵衛隊酒店，只接待會員和會員邀請來賓的國家自由俱樂部。被美國中情局前探員惹怒過沒多久的經理帶領他們，到達預約的靠窗桌位。尼爾待芭芭拉入座後才坐下，一人一本菜單。 

　　芭芭拉的套裝是可愛的荔枝粉色，直身的長版外套，簡單的白色上衣紮進飄逸的寬褲，平底鞋和手拿包同色；尼爾穿了能夠襯托眼珠透亮的酪梨綠休閒西裝，白色上衣打底，淺色樂福鞋之上的褲管捲至露出腳踝，並且稍事克制過頭髮。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能回答的我都盡量回答。」 

　　他們選了草莓下午茶：比一般搭配還多一道鮮奶油草莓。這道點心不只標示著夏天的到來，對許多人而言更是溫布頓的代表物兼良好傳統之一。尼爾也曾經到過全英草地網球語板球俱樂部觀賞比賽，星期日，中央球場，下午三點，皮姆之杯雞尾酒，鮮奶油草莓。他喜歡的蘇格蘭選手沒有贏，不過，三週後，同一個場地，同一個對手，那位代表聯合王國的蘇格蘭選手拿到了奧運金牌。 

　　那個時候的他，過的還是活得夠久就能看到的，只有一種方向的時間。 

　　「妳第一次見到老闆，是什麼情形？」只有他們兩人在的時候，他們會喊以主人翁為自我介紹的男人「老闆」，由於他確實是尼爾（還）在未來的老闆，這麼做對尼爾來說其實非常有現實感。 

　　「就是他從逆轉子彈開始質問這次。身穿反光背心，手拿板夾，想偷偷進我的辦公室，可是撬不開鎖。剛好被我遇到，逮個正著。」芭芭拉優雅地拿起骨瓷茶杯，啜一口初夏的午後。尼爾覺得，她喝到喜歡的茶，綻出的笑容就像貓咪。 

　　「噗。」在這裡不能笑太大聲。 

　　「我就忍不住對他說，身穿反光背心，手拿板夾，幾乎可以混進任何地方，幾乎啦。」放下杯子，她兩手一攤，聳聳肩。 

　　「我可以想像他彷彿被車燈照個正著的鹿的表情。」尼爾十分新鮮地看待還很菜的老闆，就像一生只有一次的新人獎那樣。 

　　「他畢竟不是為了對我們不利才來的。後面的，你都知道了。」她示意尼爾，想先吃草莓就吃無妨，尼爾應下，她這才拿起一塊小黃瓜三明治，小小地咬第一口。 

　　「反光背心底下是馬球衫嗎？」吞下第一口草莓，尼爾笑得心滿意足，提出下一個問題，眼睛彎彎的。 

　　「工作服，好像是灰色的。你呢？」芭芭拉會心一笑，又喝了一口茶。 

　　「我幫他點健怡可樂。」尼爾娓娓道來，又想大笑，看了一眼桌上另一側的氣泡水轉移注意力。嗯哼，他知道的有點多，包括老闆神經很大條。 

　　芭芭拉能力出眾，話不算多，表情大部分很清淡，但對尼爾十分友好，尼爾也以善意回應。這時候的她，尚未成為實驗室的主持人，也（還）不知道，尼爾是從未來逆行而來的。在這時的尼爾眼中，她不只是負責分析各式各樣被逆轉物品的研究員，也是在未來指導自己的優秀學者；少年感一點沒變，只是長相年輕些。 

　　「那超難喝欸。在哪裡啊？」　　 

　　－－孟買。 

　　腦中同時響起尼爾和自己的聲音，已是實驗室的主持人的芭芭拉打住回想。 

　　一樣是在孟買，芭芭拉和尼爾參加過的一場研討會。聽取發表後的空檔，迷人的青年快活走跳，綁著俏皮的小馬尾。小馬尾又更長了些，可是，一旦尼爾到職公部門，他就必須配合菜鳥的服裝儀容規定，剪去中長髮。芭芭拉暗暗祈禱，尼爾不會因為頭髮的亂中有序被責難，畢竟這裡是聯合王國。 

　　她確認時間，起身打開辦公室的門，尼爾與她有約。 

　　「午安，尼爾。請進。」 

　　「噢芭芭拉！午安。好的，謝謝妳。」 

　　推薦其實是金士曼的裁縫店、給出黑卡、用哈洛百貨的紙袋裝哥雅偽畫，都是在國家自由俱樂部發生過的事。芭芭拉事後得知，藉著線頭便找到了毛線球：和一位層級到達能夠評論軍情處線人給的情報都是垃圾的重要人士有關。光天化日之下無奇不有，還沒喝完一杯茶，一趟任務就搓出來了，果然，聯合王國，失控歸失控，機掰歸機掰。 

　　她請尼爾在沙發入座，自己坐在單人的那側。茶几上有兩個印著劍橋大辭典註解的髒話的馬克杯，冒著溫暖的蒸氣。尼爾和她一樣，很喜歡拉普山小種，聞到松針煙燻的香氣，就會笑得連眉尾都微微下垂，讓人聯想到淡金毛色的大型犬。 

　　「三叉戟即將重聚。記得，覺得辛苦、心裡難過的時候，抬頭看看周遭，會有人為你挺身而出的。」 

　　芭芭拉梳起低馬尾的金髮、軟料襯衫，正是這個季節盛開的阿勃勒。尼爾挺直腰背的儀態，和他身上的白衫黑褲一樣工整。 

　　她也讀過《小王子》。尼爾聰慧靈敏，人見人愛，有著金髮，許多人便認為尼爾是小王子，可是她在尼爾身上見到的， 一直都是狐狸。狐狸遇見了希望來豢養自己的對象，同時保有自由的靈魂。年輕時的小王子，要很久以後才會了解，原來，尼爾年輕時，已經是他的狐狸。 

　　　「實驗室，時厭世。後勤與其對前線說什麼，不如做好研究，給出更完整的資訊，才是最實際的協助。更別說，做這一行，拿不準何時要被滅口。你也將要成為我跨部會的夥伴了，可是，以我的個人身份，還是想請你，不要忘記，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快樂。」 

　　今天以外的每一次，尼爾走進芭芭拉的辦公室前，都會先敲門，待芭芭拉應聲，他便報上名開門。第一次，她就明白了：她最傑出的學生之一，再長大一點，會為重要的事情和人付出生命。每見一次都少一次，和職業選手的生涯一樣，她不得不送他到愛好健怡可樂的老闆的單位。規定是不能說，但有一件事是芭芭拉欣慰的：除了師生，他們還會成為朋友。因為，已發生的就是發生了。 

　　「接下來的，我也對惠勒和艾佛斯說過，雖然，做研究的指導結束了，不過，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和我建立朋友這一種社會關係，保持一直以來的對等，公私分明便無須拘束。」 

　　至少今天芭芭拉還可以為尼爾打開，她知道他就在外頭的這扇門。她在過去見過他的未來，而未來尚未決定好。 

　　「我希望，你一直都是快樂的。」她看進尼爾燁燁生輝的雙眼，雙手將親筆書寫完成的推薦信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