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高等的rapper:QTAH




  我沒那麼常往外跑,酒量也不好;我們是會在夜店一起表演,然而比起到夜店玩,我還是更喜歡他對我一個人放電就好了。新聞出來的當下,我正躺在他床上玩手機──當然是一堆玩偶之中,IKEA鯊魚放腳剛剛好──的情況下讀到的。他倒也樂得不用出門,鼓搗器材;或者我會念出我判斷他應該要知道的消息,同時他在修照片。

  「這時節找得到仍然開業、不改擺設的pub, bar, bistro, club, whatever, 客人會和之前一樣坐得很密,也不容易。挺,有心的?」我翻身面對他的方向。

  方才他一邊哼著我不會背歌詞的一首Coldplay,聲音由遠而近,開門重新進到房裡,手上有一瓶紅酒、開瓶器、一隻酒杯。我便下床開抽屜,取了點火器燃起蠟燭。他一般不選擇偏甜的香調,但總會保留我喜歡的西瓜。他曾經對我解釋過「夏天是你的季節,西瓜是你最喜歡的水果,夏天的西瓜最好吃不是嗎,所以都是你的」,下一首我們的合作就以我以前說的那句「西瓜是一種很善良的水果」來命名吧。外有瘟疫,別亂跑,他一些擱著的beat,我們又可以翻弄一輪。我是說寫歌,不是他和我的身體。

  他在桌前就定位,我回到床上,頭朝床尾側躺,抱住鯊鯊。我們沒有完全拉上窗簾,漸晚的天色流連在這個空間,街燈如燭光一盞一盞點亮。他的笑意很明亮,我們應該找找據報今晚蝕的紅色月亮。

  「大概真的很想去吧。」回眸的眼神柔柔亮亮,他靠在桌邊,慢條斯理使起開瓶器,右手的手環一晃晃亮,語氣中淡淡的嘲諷清亮。壓下兩側,轉了起來,等下要聽見啵一聲。

  我還不太懂這個,或許之後吧,至少我練好了炒蛋,在他的國家也達到法定喝酒年齡,再請他仔細教我。總之,和做菜一樣,我覺得他開酒、品酒,都很性感,嘖。酒入杯中的聲音好像有點煽情,該不該當成sample留起來。

  那個區域,全都是,會香的東西:香水、乳液、護手霜、乾洗手(我們代言的牌子,他選了六個不同的味道)、蠟燭、紅酒、他本人。我沒忍住在他轉過身來的注視下,蹭著鯊鯊,藏起一半的臉,又還是看著,飲下第一口酒的他。雖然人體在那一帶沒有什麼腺體,可是就是有人,單單喉結滾動,就飄散出費洛蒙。

  「哥。」我想我們還是需要進行到這個話題的嚴肅面,使用韓語喊他哥。這是由於,我們的母語並不在稱呼上明顯區分年齡,外頭卻有很多雙眼睛盯著這套規矩,所形成的一種默契。當然,入境隨俗的韓裔,一樣要被視為外國人的。他來到床尾面對我坐下,一手執著杯腳,一派清爽,一手過來順我現正因為斜躺而散開的頭髮。觸感是實的,他的力道很輕。就這樣慢條斯理地,一邊喝,一邊等我繼續說。

  很多事情想想而已都不犯法。若是真的說出口、做了什麼,落人口實已經算最輕微的後果了,加上,這些行為可能本來也不恰當。確實,目前不宜群聚與頻繁移動,導致許多行程需要更改甚至取消,比如出差,乾脆重排檔期。我們多出了不少,原先被預定表佔滿的時間。如今不被進度推趕,壓力相對小一些,妥善運用這些時間就是了,有那麼多的方式。

  可是,導致現況最顯而易見的原因,是目前全球已經死了三十七萬人,前途尚未明朗的具體事件:瘟疫。縱然我再喜愛與他單獨廝混黏糊膩在一塊兒,也絕對不願意是「嘿,我們的世界目前有傳染病大流行呢」,這都什麼跟什麼。各地嚴峻程度不一,除了一個罩子放得超亮的小國家,都說不上多安全,即使我們希望事情能夠快快好轉,當然了。已經不是我們拿哪一國護照,護照封面是什麼顏色的問題了。

  要如何原諒彼時此時的愚蠢?彼時此時的愚蠢,全都是值得被原諒的嗎?更不用說本來原諒並非遺忘。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嘆口氣,他並未表達任何疑問,只是一下一下,任我剛剪短,他說適合夏天的頭髮,溜過他的指間。我朝他的身體挪近,他那麼溫暖、那麼好聞,就我們倆在的時候,他絕不把左手擋起來,剛剛還是用左手,把喝到一半的酒放到床頭的。他知道我現在想得深了,我也知道他在告訴我:想法慢慢地整理就好,他的確從來不在這件事上催促我,只有我會被他某些時候特別深邃的目光看到不好意思。

  「我就算了,你是能喝的人,怎麼你就不會這樣?」他十分放鬆,眼睛微微斂下,我放開鯊鯊,頭枕上他的腿,翻身成仰躺看他。他是這樣講,可是從來我就不覺得他的眼睛哪裡像很睏了。他就是自在的慵懶和曖昧很迷人啊,有薄暮般迷濛的水氣。唉呀我好肉麻。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像扇子在搧,我覺得有爪子在心上撓。

  「問題不在酒量,不是嗎?」他真摯又正經地應對我,不過,太柔和了,足以使我忘記,我才是選擇了嚴肅開頭的人。

  我不是在非公開活動期間於社群網站也很活躍的類型,而他出了名地擅長說話:很會聊天、很能哄人、很懂得使用精準卻不帶攻擊性的詞彙進行在公開場合的談話。就連社群網站算得上勤快更新的內容,也保持「我一切平安,我也想大家,請大家務必要妥善照顧自己」的調調。沒有規定非得每回都要呼籲Stay safe, stay healthy才是正確或上等,只是做到什麼程度再說幾分話吧。一邊聲援,卻一邊群聚,無視隔離通知,比起什麼也沒公開表示的人,並不好上多少。

  小心為上的道理,對我們而言,剛好都不難懂,而且,不是用講的而已。否則世界──小一點好了,我們所處的環境──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至於北美洲,我們那兩個國家,目前再多說什麼都不適合,抱抱他就是了(尤其是他)。不論是我們已知變動的工作內容,更有甚於此嚴重性的社會議題。在這種時候,必定會深刻真切地感受到,現實世界原先就殘酷的那些,越著墨越蒼白的悲傷,從來都沒有離我們太遠。我也是會後怕的,畢竟,我們只是擁有比較──至少在這些層面──也足夠多的、不可浪擲的、目前還沒用光的,幸運。

  對他付出關心的人,他回以溫暖的話語;我坐起身,對他敞開懷抱,圈住他的脖子就摟上去。無視體型差,我也想溫暖他。

  「要喝先得有命。這條命還在,而且,我還有你。」他就是這樣子,沒用上愛字,但是一口都是一句愛我。伸手又拿過擱在床頭的酒,他又抿了一口。我突然好想知道,他今天開的這支,是什麼味道──才這麼想,就感覺到他側過來,接續在睫毛掃過臉頰的觸感,他吻了我。

  渡給我的酒,口韻中的香氣襲上:果然,西瓜是很善良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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